如果你家裡已有個跨入人生第一段叛逆期的兩歲小男孩,不妨給他說一個雙頭女人的故事。
雙頭女人有兩個名字:維亞奴帕,或者,安娜克伊特溫。她的兩張臉,其中一張溫柔可人,另一張則醜陋可怕。她會守在各家門口,觀察被母親們叫到門前罰站的小孩的表現。這兩張臉成了和諧與糾紛的象徵,用一種叫「沃亞克」,即「口傳」的方式存活在北美洲印第安人的拉科塔部落裡。
元旦前夕無意中得到一本叫《蟻山之珠》的散文集,裡頭記載了拉科塔部落久遠的生活記事。作者Delphine Red Shirt被翻譯成紅衫.德爾菲娜,是個拉科塔女子。書裡有她一張照片,一看,就是在美洲西部電影中看過的印第安人典型的樣子:長髪、滿臉風霜;鼻子挺拔、厚唇總咬著一股堅毅;粗眉、眼皮很重,眼神像含著甚麼秘密而悲傷。你很容易就能把他們與白人區分開來。他們還有自己的語言。
紅衫說的雙頭女人故事讓我印像很深。那是她們部落裡創世紀傳說的一部份。對於世界的由來,拉科塔的版本是這樣的:在世界和時間開始之前,宇宙間只有「氣」。氣感到自己是空的,覺得孤獨,便決定創造生命。氣首先創造了「愛雅」,就是岩石。這岩石跟著創造了「馬卡」,即地球上的萬物,比如風、雷、太陽、月亮、天空……
——啊。石頭是生命。
它們各有名字。石頭有兩個小孩。一個叫「聰明」,另一個叫「說話」。聰明最後成了蜘蛛,也叫做「騙子」,或「傻瓜」。說話則因為與母親亂倫,生下了「瘋子」。
雙頭女人在單頭的時候,嫁給了風。後來她犯了錯,遭到萬物的判官「天空」的懲罰,才長出第二張醜陋的臉。可我覺得,天空給她更嚴厲的懲罰是另一件事。天空取走了她腹中的男孩,把他變成「旋風」。從此,旋風無法像他父親一樣躋身四個方向,他只能一刮而過,糊里糊塗纏上自己,並且轉眼就消失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。
當旋風經過,拉科塔人會問:塔庫哈?——「這是甚麼?」
人們會這樣回答:塔克尼斯尼。意思是:「甚麼也不是。」
讓你的小孩甚麼也不是!這是對一個母親最大的懲罰了吧。
據說拉科塔人從來不打孩子。她們用言傳,用身教,用這樣那樣的故事。紅衫小時候哭泣,母親總對她說:這哭聲讓我虛弱難過。十歲的某一天紅衫又哭,母親告訴她,因為她已經長大了,所以那哭聲聽來格外的悲傷。紅衫止住了哭。
許多年以後,印第安人多被局限在保留地裡生活。語言軼失、傳統智慧的丟落總讓人感到惋惜。夥伴知道我在看這書以後問:紅衫有在書裡強烈控訴些甚麼嗎?
沒有的。我沒讀到那種聲淚俱下、忿忿不平的控訴。但她今天一直留著的髮型可能透露了些事。拉科塔女人把辮子垂在腦後,表示尚在閨中;要是放在胸前,就不能被追求。不編辮子,讓頭髮散開垂在後背的人,表示在服喪。這就是後來紅衫的髮型,為逝去的人,以及所有已消散之事。
P/s:照片是阿鐵在野生動物園裡拍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