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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歡最近兩則與退場相關的小事。

一是西班牙Borja小鎮81歲的老太太Cecilia Giménez修復了教堂裡一幅19世紀的耶穌像,卻因技術沒掌控好(老太太說),把眼神投向上天的耶穌修成了斜視觀眾的圓臉。新聞曝光,原畫、修復前、修復後的對比照片傳遍世界,老畫退場,新畫”——你難道不覺得它有幾分立體派的趣味?老太太理直氣壯,說不忍心看那畫繼續斑駁掉漆以至完全消失,教堂的神父也一直知道她在修補畫作,她不曾偷偷摸摸地行事。後續新聞報導,承受巨大壓力且可能被教堂起訴的老太太得了憂鬱症,終日足不出戶。然而越來越多人來到她的小屋前留下支持與慰問的鮮花。

是甚麼?破壞是甚麼?一碼歸一碼,生活裡的事極少能用泛泛假設來比擬。老太太好心,做壞了一件事,但不見得是件壞事。我想,博物館失火時寧可先救一隻小貓的西西也會接受她。

另一是倫敦奧運開幕禮上的田園風光,那環節表演完畢轉向工業社會的場景時,運動場上的草皮、茅屋、欄杆、稻穗等道具居然由現場演員大剌剌地用手抬起,一塊一塊地扛著退場。那樣一退就退了好幾分鐘,是表演的一部份,聰明的鞠躬。新聞說事後所有演員都能從中挑一件自己喜歡的道具帶回家。那是多麼詩意且實際的退場方式啊。

寫到這裡,得和《走走看》的讀者們說說再見。專欄寫了兩年多,幾乎每一則都處在邊走邊看的狀態底,經常寫了上一個句子,才來盲人伸腿地探索下一步、下一句,作者自己幾乎是跟著想像中的閱讀者並肩而行,看看彼此能抵達甚麼境地的。無人能比誰快步。於是這裡那裡皆是忽然想到的足跡。據說海明威有一段軼事:他每個晚上停筆前必已知道明天要寫些甚麼,不知道的話是不會停筆休息的。這樣的功力與執著固然讓人神往,可我也實在捨不得邊走邊看時往往神來的奇遇。磨蹭寫稿很痛苦,但說服了自己便也能處處是快樂。這兩年寫得還算快樂,僅僅有點累。

而關於快樂,最近聽到最細緻的闡釋,來自於張懸。(讓她的名字出現在最後的這裡,是我小小的私心。)上星期到台中看她演出,有段話特別動容。聽的那刻並不震撼,回來越想卻越覺得那心願不小,大氣又貼心。她說:人在這個社會上追求的快樂,跟人活著的快樂往往是很不一樣的。而在社會上的快樂其實莫過於,走在路上我可以看到好多不一樣的人,卻沒有一個我認不出來的人會讓我覺得害怕。同樣的,當別人看到我時即使認不出我是甚麼樣的人,他也不會怕我。因此她嘗試的所有事情,都為了實現這樣的快樂。

不被個人或群體隨意掠奪的安全感、在生活中安心行走的可能,是我從她話裡體會到的具體力量。啊,那也是兩年前第一則《走走看》最憧憬的事。兜兜轉轉,居然又碰到了源頭,想來應是換場的時刻。那麼,我先退下了。謝謝大家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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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penyapu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